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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仗剑大河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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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仗剑大河东去: 第三章 周家

    天光渐渐亮起来。

    老鼠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窗外的鸡鸣一声接着一声。

    自家院子里那只大花翎子公鸡叫得最是嘹亮。

    终于,外屋忽然就有了响动,但轻手轻脚的。

    周昂一夜没敢睡,此时听见响动,他激灵一下子就从打盹儿的状态醒过来,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先是开门声,然后是一阵屋里屋外的细微的声响,又过一会儿,就听见妹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娘,你说哥哥今天会好些吗?”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的轻柔细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慈和,她说:“会的,一定会的。”

    旋即又道:“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早,娘先做饭,做好了叫你。”

    妹妹却说:“我不爱睡懒觉的。我去帮娘喂鸡。”

    听到她的声音,周昂脑海里近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她扎着双丫髻的可爱样子。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去看,小丫头实在是太懂事太可人疼了。只是可惜家里太穷,吃不好,有些瘦。

    母女两人说着话,先后开门出去了。

    不知怎么,听着两人说话,周昂忽然就又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父母。

    尤其是想到父母在接到自己的死讯之后,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伤心,已经相恋了七年的女朋友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彼此那么相爱,说好了明年各自请一个月的假,出去旅行结婚,然后生个小孩的……

    现在,全都没了。

    又发了一会儿呆,他叹口气,干脆起身下床。

    奇迹一般的是,距离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过去,他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气力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也颇觉健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只是一具冰冷且僵硬的尸体。

    下了床穿好鞋子,他正要出门,却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个一根草绳系在梁头上垂下来正好到自己肩膀高的篮子。

    那里放着他们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最珍贵的一部分财产。

    二三十个铜钱,七八个鸡蛋,一小碗猪油,和油纸包着的一些盐巴。

    铜钱是流动资金,好不容易攒下,留着给周昂买笔墨的,鸡蛋是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下的,没有好饲料可喂,六只母鸡,平均一天也就下两个鸡蛋,平常都是要攒起来,攒够二三十个就拿出去卖一次,正好换了钱买盐。

    但最近不行,自己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得病”,因此最近家里的鸡蛋没舍得卖过,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猪油是巷子里的街坊陆春生家送的,他们家父子俩都在报国寺负责杀猪,爷俩一起挣钱,入项大,在这个巷子里,已经算殷实人家,而且隔三岔五总能偷偷捎些荤腥物件儿回来。两家早年有旧,自己的“父亲”还在世那时候,对他家颇有恩惠,陆家父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这些年一直颇多照应。

    至于盐巴……周昂的记忆中,它总是只有小小的一个纸包,大多数时候里面能有个一两二两的盐。这盐发黄,显然杂质不少。做进饭菜吃到嘴里,发苦发涩。

    但就是这样的盐,也相当贵,根本不舍得多放。

    周昂此刻定定地看着那篮子,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身拉开了门,又走出堂屋门去,一步迈进了院子里。

    “娘。”

    正在淘豆的妇人抬起头来,本就慈眉善目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笑容,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问:“怎么起来了?可是我跟子和说话把你吵醒了?”

    顿了顿又道:“你该多睡一会儿。……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他们这边说话,正蹲在地上给鸡拌食的小丫头周子和也回头看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周昂冲她笑笑,回答说:“觉得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也有劲儿了。”

    妇人闻言仰着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顿时喜上眉梢,“果然脸色好看了许多,可见是要大好了。”

    又双手合十,不住地做拜佛状,喜气盈眉地念叨:“可见前日那柱香是灵的,菩萨最是不会负人。阿弥陀佛!”

    周昂笑笑,目光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还行,不算小。尤其是对于一个在现代社会大都市里住惯了两千块钱十几平的人来说,光是房前的院子,看上去就能有结结实实的二三百个平方,真是不算小了。这院子不但种着菜养着鸡,院子角落还栽了一排花椒树,门口那里,还有一棵已经有四五米高的柿子树。

    正房三间,土屋,房顶铺的是茅草,每年入夏前是一定要重新走一遍泥的,就那也挡不住漏雨。偏房一间,做厨房用,除此之外,还搭了个简陋的茅厕。

    这就是这个家。

    现在的周昂,就是这个家庭的儿子,和哥哥。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家里最没用的一个。

    这些年来,自从父亲去世,日子一下就难过起来,做母亲的就开始接一些帮人洗衣服,以及缝缝补补的活儿。除此之外,她年轻时就有一手刺绣的手艺活儿,总是见缝插针的做活儿,拿去卖了钱,就换成家里的柴米油盐。

    每天每日,她都忙忙碌碌的,几乎片刻不得闲。

    而妹妹周子和别看今年才十二岁,却从很小就会帮着烧火,稍大些就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粥饭,八九岁就已经开始跟着母亲一起洗衣服、晾衣服,至于什么喂鸡、晾柴、割草之类,就更是熟练之极。

    穷人的孩子,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早早地就当家顶梁了。

    周昂记得她最喜欢捡鸡蛋,每次去鸡窝里拣出鸡蛋,她总是特别高兴,会笑着喊人——

    “娘,娘,今天有两个!家里一共十四个啦!”

    “娘,娘,今天有三个!三个!”

    “哥,你要去拣鸡蛋吗?我猜今天可能有三个……”

    只有自己,除了读书,别的几乎什么都不会。

    比如现在,一大早上起来,太阳正将出未出时候,院子里已经亮起来,她们两个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忙忙叨叨的,唯独自己站在院子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因为原来的他,的确就是基本不参与这些事情的。

    他要负责的是读书、读书、再读书,将来能举茂才固然好,就算难入太守法眼,也可以去谋一份舞文弄墨的活计。

    如果能像他那已经去世的父亲那样,由文吏而典史,已是光耀门楣。

    这就是母亲坚持培养他去走的那条路。

    当然,此周昂已非彼周昂。

    他觉得既然现在是自己成了这个周昂,那就很有必要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做出一些改变了——路子没错,但死读书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

    母亲周蔡氏见儿子脸色不错,很是开心,叮嘱周昂再回去躺着歇息,随后就又忙着收拾一家人的早饭去了。

    这时候周子和拌好了鸡食,“咕咕咕”地把家里的七只鸡都招呼过来吃上,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脸儿看着周昂,片刻后,说:“哥,你今天眼睛比昨天亮,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呀!”

    知道自己“得病”这些天来,她也跟着母亲一起不知道多担心,周昂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还好奇地摸了摸她的双丫髻,笑着说:“哥没事儿了,再有几天等病好了,哥带你去报国寺玩。”

    小丫头眼睛一亮,脆脆地应了一声,“好!那说好了,不许变!”

    周昂点头,“说好了,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变!”

    “拉钩!”

    于是周昂笑着伸出手去,跟她拉钩。

    随后她高兴地跑开了。

    也就是一家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不知不觉间,瑞日初升的金灿灿的阳光,已经落到了衣服上。

    周昂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不经意间扭头,却发现周子和从屋里吃力地抱出一个大包袱来。

    她也不用人帮忙,就在院子里把包袱打开,里面是昨天下午母亲带着她去几家客栈收来的待洗的脏衣服,这会子在阳光下打开,她熟练地开始分拣,一边分拣一边嘴里还咕哝有声。

    周昂仔细听了听,她念叨的似乎是——

    “这几件先洗,最厚,干得慢,这个是……仙客居那个大胡子客人的,他们今天就能清了货物,明天就要走,也得早早洗出来,晚上之前大约就能晾干,正好给他送去,不至于误了他的事……”

    周昂听得一阵发呆。

    再看看她那张分明还稚嫩得很的小脸蛋儿,不由得心里又叹了口气。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不久,才刚见过表姐,她的女儿应该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每天都在忙什么?

    想想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再看看面前的周子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显得相当单薄,脸色也有些泛黄。

    小丫头很快分拣完毕,把需要第一批洗的衣服放到大盆里,其余的又包起来抱回屋里,然后就跑去了厨房,帮母亲烧火去了。

    周昂在原地呆呆地占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身体还是很虚弱。

    他决定做一点锻炼,让自己尽快彻底的康复起来。

    只有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去找那能辨认出妖气的中年人,也才能想办法去赚钱,让母亲和子和不必每天都那么辛苦劳累。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发现不对。

    跑步机是不用想了,俯卧撑可以待会儿回床上做,但跑步是不行的,只要你敢出去到街道上跑,就会被认为是偷了人家东西,好心人就会抓你,各坊的兵卒也会跟着抓你,打拳吧,自己又不会。

    甚至连广播体操都早就忘干净了……

    咦,不对,多少还是记得一点锻炼用的东西的。

    他想起了大学时候学的“左抱球右抱球”——太极拳。

    那玩意儿纯粹就是为了体育课的一点学分才学会的,不过奇迹的是,自己一直都还记得一些基本的动作,虽然也不全了。

    但它动作轻缓,又只需要很小的场地,最适合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想到就做,当下他深吸口气,又回忆了一下基本的拳路,就站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缓缓地打起“大学体育课太极拳”来。

    无比生涩且僵硬的第一遍打完,还别说,挺舒服的,打起来之后动作一串联,他还又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动作。

    于是第二遍越发熟练。

    但是,当他开始打第三遍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忽然有些不对劲。

    不知哪里来的阵阵凉风,嗖嗖地往衣服里钻。

    瞬间吹得他打了个激灵。